早上, 季鵬濤一到革委會，底下人就來報告了。

“組長，那一封信終於被人取走了。”

說話的人是季鵬濤手下的一個組員, 名叫曾強國。今天輪到他和他弟弟曾強軍蹲點。

何浩賢立馬追問, “收信人是誰，查出來了嗎？”

曾強國看了季鵬濤一眼, 然後才沈聲道：“那人是朝陽公社第四大隊黑沙村的黃擁軍，我已經讓我弟弟跟上去查看情況了。”

何浩賢皺眉，“鵬濤，我沒記錯的話，你的老家就是朝陽公社第四大隊的，這人你認識嗎？”

季鵬濤微抿著唇，嚴肅道：“見過一兩次, 但不熟。”

何浩賢點了點頭, “既然如此, 為了避嫌，這件事你還是不要管了。我讓其他人接手。”

季鵬濤立馬點頭，“沒問題。”

說真的，不讓他繼續負責這件事, 他還求之不得呢。這件事本來就危險, 如果能不參加，那就再好不過了。

何浩賢見季鵬濤點頭後，也松了一口氣, 然後就親自給警察局局長李強打電話, 說明了現在的情況。

電話那頭的李強沈思片刻後, 緩緩說道：“既然收信人已經出現, 那抓捕的事情就由我們警察局和軍隊的人負責吧。”

大概過了兩個小時, 何浩賢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。

何浩賢的臉色越來越難看，眉頭緊皺著，等掛了電話後，快步走到了季鵬濤面前，沈聲道：“完了，朝陽公社出大事了。”

季鵬濤皺眉，疑惑地看向何浩賢，疑問道：“怎麽了？那個黃擁軍跑了？”

何浩賢搖了搖頭，“曾強軍剛剛傳來消息，那個白鴿住的地方埋伏了大量火藥，警察局和軍隊的人一靠近，他就點火，我們的人死傷慘重。”

等季鵬濤和何浩賢趕到事發現場，季鵬濤才知道爆炸的地方居然是他們紅星村。他這才想起來，這黃擁軍已經買下來周桃的房子，搬到了後山。

現場一片狼藉，磚瓦碎片下還有人的殘肢斷臂。村民們都被這爆炸聲嚇了一跳，躲在屋子裏連門都不敢出。

曾強軍看到季鵬濤時，眼淚都要流下來了，“組長，你們終於來了！你是不知道，那爆炸聲老大了，山上的石頭都被震飛了，要不是我膽子小，躲得遠，我肯定也要沒了。”

季鵬濤皺眉，“那黃擁軍呢，他也被震飛了？”

曾強軍這才想起什麽，從包裏摸出一個包著石頭的紙團，“可不是嘛，他那裏的爆炸最先開始，被炸飛前，他還丟出了這個紙團。”

何浩賢最先接過紙團，打開一看，上面只有一段話。

【我就是你們找了很久的白鴿，在我十歲那年就已經被策反了，我的奶奶對此毫不知情。我深知自己逃不過你們的追捕，所以用我自己一命，換你們那麽多命，我也值了！】

看著這遍地的鮮血，何浩賢捏著紙團的手瞬間緊繃，怒斥道：“這就是個畜生！”

季鵬濤也跟著接過紙團，仔細一看，眉頭緊鎖著。照這個黃擁軍的意思，這是他設了一個計，將軍隊警察局和革委會耍得團團轉。

何浩賢的眼眶已經紅了，看著這遍地的屍首，哽咽道：“還楞著幹什麽，還不趕緊幫忙，讓這些烈士能入土為安。”

一起參加調查的三個部門，如今就他們革委會毫發無傷。但是何浩賢還是高興不起來。這地下掩埋的，都是為國為民的烈士，都是最受人尊敬的軍人啊！

中午，季鵬濤回家的時候，腦子裏還全是後山的場景，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麽血腥的場面，著實被嚇得不輕。

而且，要不是何浩賢覺得他需要避嫌，說不定他也會跟著一起去，到時候是死是活誰也說不清。

一打開門就看到四雙直勾勾的大眼睛，季鵬濤眉頭微皺，“你們這是怎麽了？”

眾人看到季鵬濤回來後，這才松了一口氣。

特別是周楠，明亮的大眼睛早已噙滿了淚花，“你怎麽才回來呀，我還以為你也出事了呢！”

季鵬濤先是一楞，然後就明白了周楠的擔心，“我沒跟著一起去。”

陳秀蘭長嘆一口氣後說道：“還好你沒跟著一起去，我在公社都聽到爆炸聲了，我遠遠看了一眼，去了二十個人，送往醫院的不到十個人，還全是缺胳膊少腿的。”

而周楠則是走到季鵬濤身前，滿眼心疼地幫他拍了拍衣角上的灰塵。“你是先吃飯還是先去洗澡。”

季鵬濤臉色蒼白，長嘆一口氣，“先洗澡吧。我今中午就不吃了，沒胃口。”

後山那血肉模糊的場景，讓他到現在都有一種後怕。

陳秀蘭立馬指了指廚房，“鍋裏有熱水，去洗吧！”

季鵬濤點了點頭，然後就去廚房打水了。而周楠則是回房間幫季鵬濤拿幹凈衣服。

吃飯時，陳秀蘭眉頭微皺，看著周老二嘆了一口氣，“我聽桂花說，周橋也去了。盡管沒死，但是半條腿也被炸沒了。”

周老二一楞，放下了手中的饅頭，然後就冷冷道：“和我說這個幹嘛，以後他們大房的事情都和我沒關系。”

想到大房一家五口都跑出來了，唯獨把周老太太留在屋子裏，周老二心中的那道坎就邁不過去。

陳秀蘭嘆了一口氣，“行吧，反正由你。”這周老二和周老大較勁，又何嘗不是和自己較勁呢！

醫院。

周橋面無血色地躺在病床上，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被子下空空如也的右腿，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，雙手緊緊握著被子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。

高雲英臉都已經哭腫了，看著這樣的周橋，心疼地端著一碗白米粥，餵到周橋的嘴邊，“阿橋，吃點東西吧！”

周橋將手一揮，白米粥被打翻在地，發出“啪”地一聲。

還在旁邊的周老大忍不住皺眉，“不就是沒了一條腿嗎，杵著拐杖照樣走路，總比丟了一條命好吧！”

周橋的臉被氣得通紅，死死瞪著周老大，“你不過是跛了都不敢出門，我這可是丟了一條腿！”

高雲英見狀，只能上前安慰道：“沒關系，你這是為國受傷，和你爸不一樣，組織上不會虧待你的！”

周橋一聲冷笑，不虧待又如何，不過是給個幾百塊的安撫費就把自己打發了。但幾百塊錢能換回他一條腿嗎！

高雲英嘆了口氣，只能將視線轉向還在角落哭泣的孫倩倩，“你男人都這樣了，你還就知道哭！還不去幫他再買一份飯回來！”

孫倩倩紅著眼睛看向周橋，一臉的委屈。身子一直發抖，似乎被高雲英嚇得不輕。但還是聽高雲英的話，拿著一個包出了門。

周橋不由得心煩，只能對著高雲英皺眉道：“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？那麽兇做什麽。”

高雲英見孫倩倩走遠後，才湊到周橋面前，小聲道：“兒子，你現在不一樣了，只有兇一點才能嚇住她。萬一她跑了怎麽辦！”

聽了高雲英的話，周橋若有所思起來。他這腿廢了，警察局的工作也可能保不住了，也不知道孫倩倩會不會嫌棄他。“媽，這幾天你幫我看著點倩倩。”

高雲英拍胸脯保證道：“放心吧，媽給你看得牢牢的，保準不讓你媳婦跑了！”

進了他們家的門，那就別想再出去。她兒子可是為國受傷，到哪她都有理！

而周老大則是對著高雲英皺眉，“你有時間還是去照顧一下那個魏小戰士，要不是他拉了周橋一把，周橋命都要沒了。”

周橋不耐煩地看向周老大，“當初就是他搶了我晉升的機會，他救我一命也是應該的。”

高雲英頓時瞪大了眼睛，“如果這樣，我們不去找他麻煩就是好的啦，幹嘛還上趕著照顧他，平白落了下風。”

拄著拐杖，原本想過來看一下周橋情況的魏龍剛好聽到了這最後這段對話，嘆了口氣，放下了自己敲門的手，轉身就走。

但他並不後悔救周橋一命，因為他是是軍人，保護國家安全，保護百姓安危，是他的職責。伸手拉周橋一把，那不過是他的本能反應。

晚上，周楠都已經睡著了，突然就感覺旁邊的季鵬濤動了一下，周楠只能睜開迷蒙的雙眼，看向季鵬濤。

卻發現他正滿頭大汗，嘴巴開開合合，不知道在說些什麽。

周楠搖了搖季鵬濤的身子，輕聲道：“醒醒，你是不是做噩夢了！”

季鵬濤猛地睜開眼睛，眼裏的恐慌都還沒消散。自從周楠生過孩子後，他就再也沒做過噩夢了。

白天後山的慘狀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，他夢到自己也成為了那被炸飛的其中一個，他想逃，可他怎麽也逃不掉。

季鵬濤臉色蒼白，不停喘著粗氣，但還是看著周楠強顏歡笑道：“沒事了，繼續睡吧！”

周楠眉頭微皺，“你是被今天的爆炸嚇著了嗎？”

季鵬濤咽了咽口水，將周楠抱在了懷裏，慢慢點了點頭，“那個爆炸太大了，鮮血流了一地，好多人我之前開會時還見過，但他們的生命就留在了那場爆炸中。”

周楠嘆了一口氣，只側著身子，輕輕拍打他的胸口，像哄阿澄睡覺般，哄著季鵬濤，“罪魁禍首已經找到，你不用擔心了！”

季鵬濤輕輕點了點頭，但眼裏卻閃過一絲惶恐，如果那個罪魁禍首沒有找到呢！

革委會主任辦公室。

何浩賢看著面前的季鵬濤長嘆一口氣，“市裏面已經知道這次的事件了，讓我們做好家屬的安撫工作。”

而季鵬濤眉頭微蹙，他想了一個晚上，還是決定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。

“主任，據我所知，那個黃擁軍上個月才搬到紅星村後山，他以前都是住在黑沙村。”

何浩賢詫異地看了季鵬濤一眼，“你這話是什麽意思？”

季鵬濤微抿著唇，嚴肅道：“如果是你，你會特意買一個新房子來放炸藥嗎？他買那個房子花了足足四百塊。”

聽季鵬濤這麽說，何浩賢也不由得皺眉，“有可能是他顧及家中的那個奶奶，特意在空曠地區買一棟房子。”

季鵬濤一聲輕笑，“這個黃擁軍家裏很窮，平日裏吃飯都成問題，怎麽會突然拿出四百塊買房子。而且那麽多炸藥，運到後山，還不被村民們發現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！”

“那你的意思是？”

季鵬濤目光如炬，嚴肅道：“要麽就是黃擁軍還有同夥，要麽黃擁軍就不是白鴿，只是白鴿拿來掩耳耳目的工具！”

聽著季鵬濤的話，何浩賢也忍不住思考。這麽多的炸藥，是從哪來的，又是怎麽運到紅星村後山的？

“既然如此，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調查，只不過你一定要註意安全！”

季鵬濤笑了笑，“主任放心吧，我會小心的。”他比誰都惜命！

紅星村後山。依舊是一片狼藉，盡管屍體已經處理妥當，但是地上依舊是一地鮮紅。就算已經見過一次的季鵬濤，還是會為這後山的慘狀感到後怕。

“曾強國，你帶人把這些亂石搬開，看看這黃擁軍的家中有沒有什麽可疑的。順便幫忙把這地上的血跡清理一下。”

“好的，季組長。”

“曾強軍，你帶人去黑沙村查一下，看著黃擁軍平日裏和誰來往比較密切。”

“好的，季組長。”

看著眾人有條不紊地開始搜查，季鵬濤則是圍著村子轉了一圈。能將後山的石頭都炸飛的火藥肯定不少，可問題就是這黃擁軍是從哪裏將火藥運到後山腳下的呢？

從村子裏大搖大擺地擡進來肯定會被人發現，而黃擁軍上次搬家，他也看到了，那些行李不過是一些棉被和衣物，並沒有火藥的氣息。

就算他趁著夜色，偷偷搬運。但自從謝永福當上大隊長後，他就在村口大隊部養了兩只狼狗，保護村民的安全。這黃擁軍一個生人，怎麽可能不引起狼狗的警覺。

季鵬濤還在那邊想，這邊的曾強國就來匯報情況了，“季組長，這人的家裏空空如也，除了兩身換洗衣服，廚房裏的鍋碗瓢盆都沒見著。”

季鵬濤點了點頭，本來他也沒指望這裏能搜出什麽東西。這黃擁軍既然抱著必死的決心，那就不會在這裏留太多的東西。

那邊的曾強軍也回來了，“季組長，這黃擁軍平時就一個玩得比較好，名叫家旺。我把他帶過來了。”

季鵬濤看著面前的家旺，輕輕一笑，這人他也見過，不論是去年和黃擁軍搶魚打架，還是上次黃擁軍搬家，這人都跟在黃擁軍的身後。

“我相信事情你已經知道了，所以我也不想多費口舌，把你自己知道的說出來就好。”

家旺自然也認出了季鵬濤，想著去年還和季鵬濤打了一次架，家旺的腿都忍不住地發顫。但還是忍不住為黃擁軍辯解，“領導，軍哥從小就在黑沙村長大，平日裏誰家有個大事小事，他都是第一個去幫忙，怎麽會是特務呢！”

季鵬濤點了點頭，說真的，他也不相信那個黃擁軍是個特務。一個撈了魚還要和全村一起分享的男人，怎麽可能做出對村子有害的事情。而且，他搬家到紅星村後山，何嘗不是出於對黑沙村的保護。

“我也相信你說的話，但證據畢竟擺在眼前，你覺得你的軍哥最近有什麽異常嗎？”

家旺低頭想了想，然後才細聲道：“他最近一直挺奇怪的，先是說什麽交了個女朋友，但是誰也沒看見過他的女朋友。然後就買了婚房準備結婚，但是卻不讓他奶奶和他過來一起住。”

季鵬濤眉頭微皺，這黃擁軍怎麽給他一種白華的感覺，就像是被人洗腦了一樣。他總不會是為了他所謂的女朋友，冒死為她頂罪吧。

眼看太陽越來越大，季鵬濤擦了擦額頭的汗，“今天就先這樣吧，剩下的我們改天再來。”

搜也搜的差不多了，問也問不不出什麽了，不如早點回縣城，整理一下腦子裏的思緒。

他總覺得有一張巨大的迷霧將自己包裹住，只要抓住其中一條線，他就能剝絲抽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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